杭州文澜中学 初二(9)班 何翌晨
指导老师：沈 华
<一>
他叫离，在一个天空中充满了阴霾的午后，被他衣着亮丽光鲜的女主人带到了宠物训练所，一个地狱般黑暗可怕的地方。
一抬头，他就看到了印——瘦弱的身躯，饱经风霜的面，黯淡的眼神——他是一只训练所用来协助训练和照顾新来的自己的老狗。
“以后你得好好地认真地训练，听主人的话，不然你会有苦头吃的。”印告诉离。
哼，离满是不屑地摇摇尾巴。
他很年轻，也很漂亮，高大的身材，健硕的肌肉，华丽的锦锻般的皮毛泛着微微的色泽。他还拥有猎犬的血统，跑起来，一定也是猎犬的速度吧。
一切都很好，只是有些桀骜。印默默地想，就好像当年的我。
<二>
印是条狼狗。
他的父亲是一条优秀的蒙古草原狼。他继承了父亲的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放荡不羁。
他的母亲是一条机警的苏俄牧羊犬。他遗传了母亲的那种血液里流淌着的幻想因子。
他曾经不羁地幻想着返回他的先祖曾定居的森林，茂密的森林。
然而，或许再多的不羁也会被人类的皮鞭抽打至遍体鳞伤，再美的幻想也会被时间的长河冲刷成泛白的色调吧。
不羁的幻想由美丽的梦想变成了无尽的空想。
无力、苍白，泛着淡淡的血色。
印静静地伫立在距训练所后院门外那片草地不远的断崖边，竖起双耳聆听着瀑布渲泻的声音，布满血丝而略显浑浊的眼眸中映射出月亮微黄的光晕以及光晕下、断崖对面密密丛丛、郁郁葱葱的灌木林。
那片遥远的森林——荡漾着绿意的森林——在静谧月光的洗礼和细柔轻风的抚摸下，树叶簌簌地演奏着森林交响乐，仿佛在召唤着印的归来……
哦！不！印使劲地甩了甩头和尾巴，好不容易才平静了胸口翻腾而起的澎湃的血潮。
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，是因为离吗？哦！不……
<三>
阳光明媚的一天，天空很是晴朗。一大片蔚蓝平躺着向远处的山峦绵延铺展，轻轻地呵了口气，于是便冒出了朵朵洁白如翼的云。训练所附近一带的草地、断崖、灌木丛和远方的大地都沉浸在一片明耀的阳光和淡蓝色的阴影里。
离惬意地打了个哈欠，望着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拿着一条细长的皮鞭的两脚怪物，忽地感觉很不舒服。
他使劲嗅了嗅鼻子,一阵肉骨头香,在空气中弥散着。远处的村落里,炊烟袅袅升起。
什么嘛！这都几点了，还没吃早饭。离很是不满意。
印一直寸步不离地紧跟在他的身后，像是个刻版的老太婆。
离转过身，想离开这片绿得似乎不同寻常的草地，印却突然猛地蹿了过来，身子挡在离的前面，尾巴轻轻地垂着，像把军刀，却又一触即发。
印低低地吠着。
离有些不高兴了，想绕过印。倏然间，一条鞭子甩了过来，抽在离身上，离吃惊地转过身，抬头望望那个人，刚想扑上去咬住他却忽然感到背上一阵疼痛，又是一鞭！离真的生气了，他像爱斯基摩狼一样，竖起了尾巴和身上所有的毛，他把全身的力和满身的愤懑都积蓄在后腿肌肉里，然后瞬间跃起，用猎犬的速度猛地向那人扑去。那人显然是吃了一惊——为他眨眼之间的爆发和不同凡响的野性，但他仍是镇静地向后撤步，同时甩出了细长的鞭子，卷住了离的身子。他用力一拉，半空中的离便重重地摔在了地上。离发狂了，好不容易摆脱了鞭子的束缚的他聪明了许多，他用尽全力撞了上去，那人却轻巧地一闪，离来不及转弯，只好紧急刹车，刚转过身来，那人的鞭子便打了上来——不偏不倚地抽在了离的鼻子上。呜——他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痛，然后就晕了过去。
<四>
再醒来时，已是当天的傍晚，残阳的最后一抹血红色的余辉都悄悄地躲进了山际天边。
离睁开眼，侧转身子想站起来，却突然感到膝关节发软。他无力地趴倒在地上，动弹不得，只有鼻子隐隐约约地传来些疼痛感，告诉他自己还活着。
他叫了一声，印马上跑了过来，关心地查看他身上的伤口，然后轻声告诉离他背上的血早已凝结了，过几天伤口就会愈合，估计不会留疤。印甚至伸出了他粉红色的粘粘的大舌头，舔起了离的伤口。开始离很不习惯，厌恶地甩了甩尾巴，但印并没有因此而走开，仍是耐心地温柔地舔着他。其实离也知道动物的唾液有消毒杀菌的功能，但他还是倔强地想站起来，想摆脱印。但又无奈他实在太累了，太饿了，因此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地站起来。于是他就干脆趴在那里了。肚子贴着微凉的青石板地面，享受着身上印轻柔的舔舐，他微眯起了眼。突然肚子不和谐地“咕噜噜”地叫了起来，他稍显歉意地回头望了望印，刚想开口，却听见印主动说：“一天没吃东西，你一定饿坏了吧！主人说因为今天你表现不佳，所以没有给你准备食物，我到厨房里去看看啊……”说罢，印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。
等他叼着块骨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时，离已经一步步地艰难地爬到了院子里。
天空中，没有明月，却是黑夜，附带着满天璀璨夺目的繁星。
离一把夺过肉骨头，狼吞虎咽地大口大口啃了起来。印站在他身旁，偷偷地噜噜地咽着口水，只有他的胃知道，他自己其实也已一天没吃东西了——因为白天的训练课上，向来得力的他没有好好帮助主人驯去离的野性，这就是主人对他的惩罚。虽然厨房里有很多肉骨头，藏在哪儿他早已是熟门熟路了，但是他也知道，一旦多偷了肉骨头，主人一定会发现的。所以，只好苦了自己的胃了。
哎！到底是怎么回事呢！印反问着自己。为什么面对离，他就变得颔首低眉甚至是低三下四地当起了保姆；为他付出了许多许多，在他面前却只字不提；明明要帮助主人驯服他，却又豪不敢怠慢……心里似乎一直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支使着自己好好照顾他，保护他，似乎……印不敢再往下想，因为他发现，似乎他这么做的一切的一切的目的，只有一种可能……
<五>
离终于把骨头啃完了，他这才抬起头来，感激地望了望身旁的印。他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印的眼睛，却忽地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特的东西，使得离不由得久久地定格在那里，凝神注视着印的眼睛。那像是一泓快枯竭的清泉，泉水已经有些浑浊了，但依然泛出深遂的靛青色的光芒——像是梦想的色彩。
那天夜里，离突然发起了高烧，朦胧中他呢喃般地唤着：“梦想……距离……自由……哦……不……我不要……荣耀……放我回去……自由……梦想……”
印半醒着，他警觉地竖起了耳朵，眼前又泛现出那片茂密的森林。
自由……在梦想的方向……
<六>
又是新的一天，一个清新的凌晨，阳光熹微。
主人还在睡梦中。
印轻身爬了起来，来到离的身边。舔了舔他——烧已经退了。
离突然惊醒了，倏地站了起来，他看了看面前的印，舔了舔角肉骨头的余香，然后静伫着。
印说：“请告诉我，你的梦想。”声音很轻，为了不惊扰主人；却字字铿锵有力，振动着离的鼓膜和心瓣。
他是认真的。离心想，他也是真诚的。
昨天的晚饭，算是我欠他的一个人情吧。那好……
“我的梦想，最近的最迫切的愿望就是离开这鬼地方，离开那些讨厌的两只脚的动物。”
“也就是拥有自由？”怪不得你叫“离”，印默想，可难道我这辈子只有深深地印记在这黑暗的，没有阳光和温暖的宠物训练所了吗？
“差不多吧，反正我死也不会到那该死的老太婆身边了。她整天只知道打扮、去patty、血拼、看韩剧，一切无聊的地方都喜欢带着我一起去。给我洗个澡、喂喂饱、穿上西湖丝绸做的贴身小唐装，甚至穿上那种“毛毛头”穿的鞋子，以免我把人家家里净可映面的木地板给踩脏了。哼，不就是炫耀嘛！炫耀她老公多么多么有钱，富得连家里的墙上都贴满了人民币，哎，带我去那种地方，不也就是想炫耀嘛！于是我就可怜地成为了满足她虚荣心的牺牲品。但女人的虚荣心却又像通货膨胀一样是永无止境的，因此我只能像个提线木偶一样，不停地被她操控着。”离忿忿地说。
“那好吧，我可以帮你离开这里。但是，以后你就得自谋生路了。”
“可是，你为什么要帮我呢？”面对印的突如其来的一串话和善意的举措，离一下子乱了方寸，他先前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厚厚的伪装，一下子被自己给撕开了一条口子。
“原因其实很简单。”
“……”
“你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。”
“……”离还是不朋白。
“哦，自由，那是我年轻时的梦想。可我从来没有真正地拥有过它，甚至都没有见到过拥有它的人。在这黑漆漆的地方，我一呆就是好几年，一批批的狗来了，又去了。有的狗被驯服后对主人俯首帖耳，于是就获得了‘一人之下，万夫之上’的高高的地位和无尽的荣耀；而有的狗则面对鞭子的笞打毫不屈服，因此被活活打死；也有的狗想过逃跑，但就是后院草地到断崖的那几尺说远不远、说近也不近的距离和深不可测的峭壁深渊，让他们望而生畏。还有那密密的灌木丛，你一定不知道吧，那后面有一片荆棘，之后才是茂密的森林，和无尽的自由。我曾经拥有过机会但却没有抓住，我想过逃跑却放不下生命的担子，也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。我只能甘于听命，在梦想面前，选择了荣耀。哎，现在人都老了，却又无限地向往起了自由，但人老了就没用了啊，只有由你去帮我实现了这个曾经无数次闪耀在我的梦里的梦想了……”
“原来是这样啊。那你怎么帮我呢？”
“很简单，等会儿你就知道了。”
<七>
终于又开始训练了。
那人手里仍是一条鞭子，又细又长的蛇皮鞭子，让离的心里泛起了阵阵的焦躁和不安。
印低吠一声，提醒离要注意。果然，鞭子出其不意地甩了过来，但离已敏捷地躲开了。那人不甘心，又抽，结果不仅没抽到离，反而还耗去了几秒钟宝贵的时间。就在这一瞬间，离猛地向上高高跃起，死死地用尖利的爪子抓住了那人的衣领，然后他凭着自身重力拉着那人往地上倒，却又在撞地的瞬间跳开。那人防不胜防，重重地倒在了地上，后脑勺磕在了青石板上，鲜红色的血缓缓地淌出来，渗入石板的缝隙里。印惊呆了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，他并未曾想让他的主人受伤。只是一旁，离梦想的方向更近了。
印开始犹豫了，他先是充满愧疚地望着自己的主人，再回头望了望身后在断崖边徘徊的离，他正在迷茫地寻找着自由的方向。权衡了再三，印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片茂密却缺乏生机的森林，它们需要离的到来！于是他长嗥一声，告诉离:那片隐蔽的荆棘就在你的正前方,只要勇敢地跃过断崖，穿过灌木丛，绕过荆棘后，你就自由了！
离感激地吠了几声，便猛地腾空跃起，跃过了断崖，闪进了灌木丛。过了一会儿，他又吠了几声，像是在召唤印——快来这奇妙的梦想天地啊，这可是正确的通往自由的方向啊！
印又回首不舍地望了望主人，便毅然跑向断崖，起跳的瞬间，他突然感到脚底一滑，哦，不！印狂吠了几声，四肢在空中疯狂地挥舞着，想抓到一些崖壁的草根什么的，但却什么也没有抓到。他垂直下坠，下坠……
离听到印的惨叶声后，从灌木丛中冲了出来，小心翼翼地向崖下望，却只看见呼啸的风勾勒出一团黑色的张扬如翅膀的影子，耳畔回荡着重重的声响，震撼人心……
离忽然感到内心泛起了一阵悲凉，心一下子很是哀痛，他低声呜咽着，回过头来，一步一步向丛林深处缓缓地走去。
<八>
远方的苍穹中，印拨开阴霾云霭，望着那片茂密的绿色森林的中央，离正在向着自由的方向迈进，两旁是遍地的花儿，春暖花开。
可是，我终究还是失败了啊，离。
没有什么可阻挡，
你对自由的向往。
天马行空的生涯，
你的心了无牵挂。
——By 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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